南海水沉香

平生只得两行泪
半为苍生半美人

此地无挽歌

#梗源蜀山传#
#有私设#

秋天的太阳很暖和,我坐着喝一口茶,便觉得我该回忆他。

我是一个很自由散漫的人,有时候热爱四处走走,结交一些朋友。有时候却又十分怠懒,把自己关在洞府里,一闭关就是几十年。然而他总是有办法叫醒我的,用酒,或者剑,那都是我喜欢的东西。

我并不用剑,其实他也不,可我偏爱那种冰凉而无声的杀人利器,安静的时候像一件足够精美的收藏,动起来便要见血。
一如他伴身的兵器,上面的每一把飞刀,都是我待在山洞里,以地火灼烧各种矿石铸造而成的。洞中幽暗如亘古长夜,唯有火光变幻出各种色泽,从幽蓝到明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,我却觉得,像是已经过了许多年。

准确地来说,我们认识是两百年,也许多一天,也许少一个时辰,我也没办法再计较。
我们的初遇并不算太好,后来我想,从因果的角度来说,就注定了很难有个圆满的结局。天残对地缺,开头错了,后来也对不了。

我叫玄天宗,昆仑一脉的弟子,或者说掌门。据师父说我们是个古老的门派,所有老旧的东西都有一点怪毛病,昆仑也不例外:它向来是一师一徒便撑起了整个山门,一不注意估计会有灭门绝派断传承的危险。这种话我偶尔会在心里想一想,从来不跟师父说。

我的师父是个女人,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。
所有好看的女人生起气来,都是非常难以对付的,还不得不去对付,那就更可怕了。所以聪明如我,在师父面前话一向很少。大部分时间,我都待在自己的宫殿里沉睡,醒来就翻阅各种古书,想想外面的十丈红尘。等我回过神来,师父依然在打坐,身后是无数虚幻而美丽的光影,以我的修为决不能多看,否则会陷在她的道出不来。

我无聊到清苦的人生在某一天戛然而止,那一天昆仑永远清澄的天空被乌云遮住了,魔的气息笼罩过来,使人浑身都不舒服。师父把日月金轮都送给了我,叫我赶快跑路。老实说这种行为真的很丢脸,可我头也不回地就走了,我从来不爱逞匹夫之勇,也不想若干年后昆仑成了一片废墟,有魔头指着宫殿嘻嘻笑说,你看这里以前住着一对傻瓜师徒。

我容忍失败,容忍后退,因为有一天我必将卷土重来,让这群魔碎成渣镇在昆仑山下。

所有的法术中,御风之术我学的最好,我卷起了无数金色的云朵,远远看去就像一片海。日月金轮浮在我身畔,它们交错着发出清亮的声音,叮叮当当像昆仑山的钟声一样。
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,就难免觉得有点悲伤。那是一种空落落的茫然感,既不撕心裂肺,也不开门见山,只有淡淡的怅然,像水一样涨上来,淹没了一切。

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,遇见丹辰子的。
那是一个很温暖的春日下午,我待在花海里采集百花蜜来酿酒,其实正经的用途是炼丹,不过我一向不太正经,就决定先酿酒,剩下的起一炉回春丹,嚼着当糖豆玩。当我撷到一枝桃花的时候,一柄锋利的飞刀直冲了过来,我断定那是一把灵器,还是非常不听话的那种。因为下一个瞬间它就刺破了我的眉心,又像游鱼一样灵活地从发间穿过,钉在树桩上还不老实,嗡嗡作响地想要逃出来。

我捂着伤口给自己止了血,就看见玄衣的人匆匆地行云而来,一路横冲直撞毫无美感,唯一的优点就是这种赶路方法真的很快。他冲到我面前,蛮有礼貌地问有没有见到一把飞刀,于是我给他指了指远方,直到他再一次走远,我才放松了右手的幻术。这样拙劣的搭讪真的很能逗人笑,但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,我是不会给陌生人指路的。

何况,这里是凡人进不来的地方。
如果有缘,我们还会再见。

第二天他就堵在了我的洞口,气定神闲地打着坐,浅色的光芒围绕着他,盘旋上升,我认出那是峨眉山特有的心法,一时难免有点纠结。峨眉山和昆仑的关系不好不坏,如果师父还在的时候,大概会划定为:每几百年会象征性交流一下道法的友军。师父对待世间所有人,都有一种得体而明显的冷漠,挑不出刺儿,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懒。很不巧,我也继承了这个习惯,于是乎我又检查了一下阵法,安心睡了一觉。

醒来的时候,他还在,安然如一尊门神。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。那么避无可避,不如出门砍他两刀,或者他砍我两刀,也算扯平。我这麽想着,也就这麽出了门,还没开口,他先出了声:“你是不是炼丹师?”

我后来无数次唾弃丹辰子,看着光风霁月一派天下无双,峨眉山大师兄好一根正派杆子,当时却没有等我回答,而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:“前天误伤你,是我的飞刀不对,我尚未祭练好,它就蹿出了洞府。如果你是炼丹师,我现在求你一件事。”

他的话停在半空不动了,于是我的日金轮也只好停在半空,背后偷袭不是我正道所为,至少对友军出手,很丢昆仑的脸面。

“我向你求一株草药来做炼器的辅助,事成之后,我带你去喝天下间最烈的酒。”
他如是说道,搞得我有点动心,想要跟他狼狈为奸一回。他从眼神里看出了我的犹豫,于是笑了一笑,再加上最后一句:“我叫丹辰子。”

丹辰子是个很有毅力的人,他跟我说,他想要集齐九九八十一种不同属性的矿石,然后镂刻法阵练成飞刀,最后九九归一,合成一件惊天动地的法器。我当时听着乐不可支,万剑齐发我见过不少,但还真没见过万刀齐发的。

我先起了一炉回春丹练手,嚼在嘴里有点甜,想来是甘草加多了的缘故。丹辰子在旁边看着我,目光上表现出了一点对于半吊子技术的担心,脸色却很平静,我第一次体会到所谓友人毫无保留的信任,一时觉得很是新鲜,手下一抖,淡蓝色的药草就成了灰烬。

那把飞刀他最终还是没能祭炼成功,反而送给了我护身。我当时摸了摸眉心一点已经看不出的伤痕,理直气壮跟他讨酒喝,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。我依稀记得,在某个夕阳染红的天穹的时刻,他端着酒杯微笑,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。我听不见,醉得想睡过去,可昏沉间还是有点想问问他在笑什么。在这青天碧水之间,半边天被烧成了火一样的红色,我此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色,美丽到使人觉得悲伤。

再然后我就无暇顾及了,呼啸的风声响了起来,魔的气息浓郁到作呕。

该来的始终会来,该死的必须得死。我一直深信这一点,直到白眉跟我说他要飞升,去另一个空间找寻克制血魔的办法。我当时好悬没把日金轮砸在他的长胡子上,试图心平气和地跟这位峨眉山的掌门讲道理。比如血魔遁入了地穴之中,汲取蜀山众多山脉的力量,你应该先留下来做个锁山大阵;比如你是伏魔行动的主持人,别的门派不见你,还不慌成一盘散沙。再比如你的大弟子丹辰子还守在地穴外面,风吹日晒得像个傻子,你作为师尊怎么能跑路呢?

白眉不听,作为一个老人家,他发挥了他无理取闹的精神,捂着胸口说哎呦刚刚用昊天镜救你们我现在好虚弱,跟我扯了个天花乱坠。我没办法,只好原谅他了。因为我知道,如果血魔真的覆灭了这个世界的话,迟早也得追到白眉那边去。而且我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没有找白眉算账,有关我的师父,现在的峨眉大师姐李英奇。

我高冷如神女的师父,这辈子看起来也依旧是这脾气,只是宫装换成了白衣。她见到我的时候,明显有点痛苦,那是我们昆仑独有的浮念,一师一徒,一念昆仑。可是我已经把师父搞丢了,我不知道李英奇能不能算我师父。

峨眉山的天雷双剑是最后一点希望,至少在天剑主人长空无忌身死之前,希望还是个顽强挣扎的小火苗。合璧失败之后小火苗扑棱两下灭了,长空无忌直接烧成了灰,我只好去救李英奇。月金轮在我身边打转,它应该很喜欢这种旧主的气息。把人救回来之后,我折了个小仙鹤问丹辰子:洞口情况如何,待在那里无不无聊。

丹辰子回了我一把飞刀:平静得无聊,看到了一只小花妖,以后养来酿酒不错。不过她好像是个桃花妖,不能酿梨花雪。
我把头埋在斗篷里憋笑,生怕李英奇醒来看见我露出奇怪的笑容,会怀疑昆仑是个神经病丛生的门派,虽然理论上来说这是事实。

也许有人会好奇,我为什么不紧张、愤怒或者悲伤。魔覆灭昆仑的时候这些情绪我都有,可是过了两百年,这些都淡了。我清楚这些都不重要,要么我死去,要么魔消灭。我将以鲜血祭奠所有往事,绝不后悔。

天雷双剑不能合璧,希望的小火苗即将熄灭,我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进了三元宫。李英奇告诉我那里可以洗去所有的记忆,如果我纯白如初生,执剑不是问题。刚踏进一步我就后悔得不得了,丹辰子的脸在我面前由清晰到模糊,像沙一样散去,怎么都抓不住。他还欠了我很多很多酒,我一闭眼把他忘了,他非得打死我不可。

我转身想退一步从长计议的时候,火焰从指尖开始燃起。所有的御风法术在脑子里糊成了一团,横冲直撞聚不成形,简而言之地总结就是:我疼死了。

我再睁眼的时候,是被南明离火唤醒的。白眉老头真的做到了,絮絮叨叨跟我讲什么三股力量该如何巧妙的合起来,我回忆起他的三元宫,只想打哆嗦。

整件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中,至少长空无忌的再世身还是和李英奇拿起了天雷双剑,那把我永远无缘的剑,就跟我的师父一样,死了之后再也不会回来。我唯一料错的一件事,是丹辰子入了魔。

丹辰子一向道心如磐石,简直可以直接拿来补天,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堕入魔道,只好亲自去问他,结果一路打到了洞外。血穴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,继续向外扩张。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知道他是清醒的,因为他冲我微笑。

“其实九九八十一把飞刀我已经凑齐了。”
他的声音断续传入我的耳中,我的眉心发烫,流出殷红的血来,我突然明白了他的话:最后一把,也是最初一把刀,只差那一把,他送给我了。

我摇头,有许多劝他的话都恨不得脱口而出。那是我一生最努力想要挽回什么的时刻,就跟师父在我眼前死去一样。我伸出手,但我无能为力。过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忘却了,其实我从未淡忘那种疼痛。

丹辰子在我面前消失了,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。
我从回忆里醒来的时候,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,茶叶嫩得像那年春天的花,丹辰子伏在我耳畔,说了最后一句话:“虽有百年之交,终究难免一别。”

其实他说的蛮有道理,世事归结来归结去,也不过一句原来如此。
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喝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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