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水沉香

风云修仙录（章四）

断帅所居山头曰白阳山，取自家传剑法第一式“白阳破晓”，此地本是一处火气十分精纯的山谷，合该赤地十里寸草不生。断帅向天音佛宗讨了这去处后，布下三十六处小阵合而为一，以焚天炉鼎作为阵眼。一来是不断淬炼这法器以提升品质，二来也可以收集精纯地火作为炼器之用。

聂人王既已将情况说的十分清楚，断帅也并非伤春悲秋裹足不前之人，便应了他的邀约，预备先精炼些法宝护身。成与不成，天意有之，人心亦不可缺。只是焚天炉作为阵眼，不可离中心枢纽太久，他俩须得一起下入阵中才好。地下火气炽热，对一般修士来说可谓苦不堪言，二人是武修出身，对于法术研习不精，幸好修为高深，对此等环境还不算十分为难。

聂人王走进入口，又省起一事，不由对断帅道:“你我所需时日不一，短则几月，长则年数。风儿尚是肉体凡胎，我之前匆匆观你儿断浪面相更为生嫩，总不至于成日叫他俩在山中野去。你身为一宗客卿长老，总该有些傀儡服侍，亦或是山精野怪作为童子。莫忘了放出去照拂一二，免得到时出了什么乱子。”

断帅点头称是，略一挑眉带了调侃之意，回了他的话:“好歹是佛宗地界，无需太过忧虑。我座下有一参老，乃是五百年紫血参得道，老成持重，待会我便与他传音一道，吩咐详细。倒是你，如此紧张你那一子，平日里却又对他万般疏离，又是何道理？”

此时二人边说边走，已步入阵中第一层。断帅将其修缮为一座小型地宫，无尽长阶盘旋而下，目所能及之尽头，隐约可见一尊庞然炉鼎。约摸十丈，周身火气缭绕，可见凝为赤色火鸟飞舞盘旋。若是有朝一日，火鸟能化为火凤，他这座焚天炉便可大成了。

聂人王专心致志行路，足下青石乃是断帅取星光炼成灵液，遍撒而成，故而在这地宫之中莹莹生辉，仿若无数星屑飞溅。方行了三圈，他脚步慢了下来，盯着一块青石组织言语半晌，才叹息出了声:“当年我求至天机门，神相泥菩萨云游不见，只陈书一封言明他昔日所卜三卦。他不愿多染因果，这三卦我悟了许久，只解得一卦，之后便有了风儿。”

“剩下两卦我已封存不敢再看，其中所涉天机太深，若是强行解读出来，将来劫难加身之日，必然身死道消。我曾疑心风儿或许是什么上古大能转世重修，便仔细查看他通身根骨，四方灵台，均无异样。而且他生性淡泊豁达，对斗法习武也无大兴趣。”

“没有异处，岂非已是最大的异处？在来天音佛宗之前，我故意试他一试，放出一头鬼虎与他搏斗。风儿天生一股清灵之气，所过之处百兽相亲，鬼虎乃邪物，正好斗上一番。我躲在洞中查看情况，岂料动手之时风儿不忍，身后却突现一缕殷红火气，将鬼虎化为烟尘。”

聂人王说到一半，突兀停了不肯再谈，断帅何等机敏，思索片刻照理推了下去。“昔日先祖断正贤，与聂家先辈同战一头火麒麟，只因它守着凌云窟那处秘境，实在叫人好奇里面所藏多少机缘。后来败退而归却原因不明，对外解释是达成和谈之局，麒麟祭出本命鳞片两败俱伤。糊弄外人尚可，对待自己子孙却不得不留下详细解释。麒麟血已浸染很深了罢？你聂家冰心诀真的可以完全抑制么？”

聂人王一时心烦意乱，摆了摆手接道:“麒麟血并非人族肉身所能承受，我不愿风儿以后入了道途却一心错乱之下有所差池，例如堕入魔道之类。我辈修真所求，不过自在逍遥，跳出轮回之苦，不在天命掌控之中。只是我如今心魔加身，谈什么点化他，不如随他心愿去了。”

“想不到北饮狂刀聂人王，也有这么多心思担忧，简直如同凡间的无聊老头一般。此间事了你若不死，可得给你儿寻一位名师才是，省得你不能放心推演颜盈情状。你若是死了，你儿便留在我座下，只教些琴棋书画，诗酒花茶一类的风雅事，快快活活过一生。”

断帅三言两语敲定这番谈话，眼见快至阵心，便转开话题问起聂人王准备。“焚天炉一次炼制法宝至多一月，便要回阵心运转一个时辰。你昔日的元婴我记得是七重天雷罢，这次肯定有八道以上。武修讲就锻体练气，缺一不可，我这里的材料只够炼三把天罗伞，五枚千机引雷罗盘，七个大日收天葫芦。功德和教化你没攒过丁点，反而一身煞气难消，这几日你便在锁灵阵中静心打坐。佛家的经书你没耐心，自家的冰心诀总该多写满百遍吧？”

聂人王脸色扭曲一瞬，将一个乾坤袋抛给断帅:“其中为我沿途所猎妖兽，共计尸骸一百十八具，另有皮毛内丹等，你看看材质，洗却血气之后，不纯者当炉灰也无妨，剩下一二，就给你练手了。你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，怎么啰啰嗦嗦没完没了，跟我家婆娘似得。”
断帅:“……呵”

话分两头，另说一边，七月十五将近。
天音佛宗乃东域佛修一处汇集之地，只是佛家讲究终是与道门不同，便只是各自清静修炼以求正果。虽然宗门势大，内里却有些散乱，并不是一块铁板钉钉，单这六寺十八庵的分别就已见苗头。

天地之间修行种族众多，又有不同法门神通、理念传世，便衍生出种种机缘来，然也不乏矛盾之处。魔道中妖魔两族盛兴，却也有鬼修生生占了一席之地，鬼修罗生门便是其中翘楚。
三界六道之中，人族以智慧传承千秋万载，像山水精灵天生之物寿数长久，唯独鬼修处境艰难至极。本是已死之物，一则入轮回，二则消散天地之间，鬼修窃一点生机于死身，夺无数精气灵力，甚至最后参透阴阳轮回，化死为生。修真本就逆天而为，要受三灾九难，鬼修则更甚。

是以罗生门为求鬼修一途生路，便欲在巴蜀郡一处深山之中修筑巢穴。人都说酆都鬼城坐帝君，执掌轮回之道，便在此处，又不在此处。真正的酆都隐于另一方空间之内，只有绝大毅力之辈才能寻得路途进入。此地仅是凡尘中人所掐算之中，最为接近的地点。也是因此，常年大雾弥漫，幽深不见天日，阴气与地气相互糅杂，是绝佳的鬼修之地。

魔道路难行，鬼修窄三分。为夺取一线气运，罗生门也不知和天音佛宗过了多少次打斗，死伤无数，便勉强形成了一三百年之约。每三百年各派当代杰出弟子斗法，胜者掌鬼地，输者三百年都须得安分守己。往上三百年恰是天音佛宗取胜，便布下金光转轮大阵，如今也到了又一轮的争斗。

魔道中人狡诈多变防不胜防，因此每逢这等大事，天音佛宗都会广邀正道仙门，以备万全之策，罗生门那边也自有助手。正魔两道每八百年另有一次较量，因此这次会面，私下里解决各种恩怨麻烦，天音佛宗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毕竟应付罗生门才是首要目的。

近五百年间，窜起一仙门，不称宫殿，不属门派，起了个狂放名号，便曰:“天下会”。

传闻掌门本是凡间武夫出身，详细却不可考，有说他是卖猪肉的屠夫，也有说他是行死刑的刽子手，更有甚者，言其是异类得道，真身是座大黑山。各大门派掌门对此一笑置之，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探查根脚，只是修为有成者，自有气运遮掩头顶天机。与其花那大力气去探寻这虚无缥缈的疑心，还不如想想正魔之争。争斗未起，同道相残，才是自乱阵脚。

适逢三百年盛会，天下会掌门雄霸便派出两名亲传弟子，十八护法神，三十六道兵，又有各类赠予天音佛宗的天才地宝，一百随行侍从，赶往巴蜀郡。大弟子秦霜押送贵重物品先行，二弟子步惊云却不紧不慢赶路。他素来性格狷介，虽是寡言少语，他说一便不会听别人说二，因此舍了一众显眼的云车飞马，反而从陆路行去，此刻正路过栖霞镇。

夕光是一片温暖的橘红色，再也没有比这更柔和的光泽了，连天边的云朵也是柔软得如同轻絮一般，徐徐地被风带去更远的彼方。步惊云的侧脸淹没在一片光晕中，依稀可见淡淡的轮廓。他还年少，可已经俊逸得足够教人倾心，只是形容之间冷淡非常，默然地推拒着所有人的靠近。就像一块枯骨嶙峋的山石，它永远都不肯磨去自己的棱角，而是用沉默的黑色外衣将其裹起，它的剑就藏在黑暗最深的地方，等待着，
必杀的一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