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水沉香

平生只得两行泪
半为苍生半美人

风云修仙录(章三)

聂人王哪有心情回答一小儿的问题,哼一声就要继续往前走,断浪拧了眉正要阻拦,身后一道火红玉符弹射而来,落在聂人王掌心,断帅的传音入密也到了,是对断浪说的:“浪儿,他是为父的故交,不必拦他,带来见我就是。”

断浪这才收起鱼竿,拱手算作行礼,转身向山壁跃去,纵横之间毫不迟疑,显然已十分熟悉地形。聂人王紧跟其后,胜似闲庭漫步,聂风趴在他背上不言语,只听风声呼呼过耳,是一望无际的秀丽山峦。断浪走了不多时,房屋已隐约见了轮廓。

天音佛宗并不是一家独大,而是以六寺十八庵汇集而来,占地面积极广袤。断帅身为六寺中摩陀兰若寺的客卿长老,便也划得一个山头居住。聂人王何等修为,耳聪目明,隔了老远便看得清清楚楚,一时有些惊愕,待走到屋舍跟前,才难得地叹了一口气,话语中却微带笑意:“这般清闲,倒不像你的作风。”

半山腰正有一片开阔地界,芳草萋萋,矗立三两竹屋,旁边围着一圈矮篱笆,圈着些寻常家畜。此刻开了半扇,群鸡散乱在地上啄食。一人安稳躺在藤椅上,自在非常。见聂人王来了,他也只是抬了抬眼帘,回人半句话:“你远道而来,一不动手,二就是求人,也不像你的作风。”

聂人王一时噎得语塞,暴脾气上来就想拽刀,好歹省得孰轻孰重,雪饮堪堪拔出了一寸,又收了回去。聂风站在他身后不言语,微微挑了挑眉毛,显出一点天真的稚气和诧异来。他一直以为父亲性格桀骜暴烈,知己故交怕是无缘,未曾想到,还真存活了一二。

断帅也不端着,起身引聂人王进屋,扭头却对断浪道:“浪儿,我有事商议,不便接待这位小友,你带他四处走走,顺便吃一顿饭,不要亏待人家,让别人觉得我们断家没有礼数。”他这麽个说法也是有先例的,断浪生性狡黠多智,捉弄个把同龄人简直是种乐此不疲的消遣,尤其是摩陀兰若寺的小沙弥们,几乎绕着这小魔头走。

断浪应了一声,聂风转身又望了父亲一眼,就被他拽走了。之前聂人王跟着他上山,不多不少,连一步也不落后,早教断浪十分不痛快,不能显出他身手本领。如今只跟着一个聂风,他卯足了劲翻转挪移,恨不能把人甩出十万八千里,再来笑吟吟卖弄。夏日阳光炽烈,他已生了汗意,才在一块青石上停了坐定,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
一片荷叶如同青云一样,慢悠悠地飘过来罩在他头顶,断浪先是一愣,随即向身后望去。天热,聂风穿着一身粗布麻衣,袖口和裤脚都卷起来半截,一点也不讲究,可是干干净净的,半蹲着还笑得有点无辜。他把那枝翠竹模样的法器递过来,眼神温柔而平和,语气沉静:“你刚刚走得疾,东西掉了。我去给你捡回来了,顺便摘了一朵荷花。”

断浪心里翻江倒海地咕咚了好几下,不知道自己脸上什么表情,半晌听到自己飞起来的声音,轻飘飘的,几乎带着一点炫耀意味,一言傻字已概括妥当,“走,我带你去钓鱼,我们吃一顿好的。”

聂风不明所以,但在无需证明是非的时候,他一向不爱反驳别人的观点,只好跟着断浪一阵风似得,直接刮回了原来钓鱼的地界。断浪拿荷叶扫了扫两块青石,示意聂风先坐下,他才一敲竹竿,从一只小乾坤袋中取出物件来,林林总总摆了一地。

断浪稳坐钓鱼台,嘴里叼着根草,甜苦不计,半晌鱼漂一动。他手臂一扬,已钓得一条银虹鱼上来。银鳞鱼进阶时,通体鳞片皆由腹部一片逐渐转换为亮银色,待到成功,便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银虹鱼,不仅肉质更为鲜嫩,鱼目还可入药成丹,也算是有点用处。

聂风不说话,只沉默着看远处,万物在他眼里都很有意趣,但有时候又十分凶险,就跟断浪一样。断浪手脚麻利从鱼钩上摘下战利品,摔晕之后从腰上摸出一把锋利小刀来,开膛破肚,取出鱼泡之类的,又仔细刮了一遍鳞片。

其间聂风已十分乖觉,拾了干枯树枝堆作一团,掏出火石点燃。火上有一只断浪友情贡献的小锅子,似乎是从小沙弥那里打劫来的,不过断浪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了。聂风往锅里放了一把野菜,一点白米,断浪又从兜里掏出俩鸡蛋一磕,最后还像模像样地放了几棵灰蘑菇。

他瞅着聂风半跪起来倒弄那只小锅子,一时出了神,手中刀差点削到自己。待到他反应过来,聂风已按住了他的手腕,刀轻巧一转攥至手心。断浪回忆方才一刹,指尖转瞬擦过,又晃了一下神,眼睁睁看着聂风把尚未处理的一条小鱼拎出来,沉腕用力,扑通就甩回了江里。

“一条就够了,小的放生吧。”聂风不多言,只简单解释道,扭头给锅里撒点盐。断浪点了点头,半晌才一抖眉毛,闻到了自己手中烤鱼的焦炭味。断浪觉得这鱼简直不给他脸面,没奈何用匕首细细地削去了一层,终于专心致志开始处理火候。

断浪把鱼重新整成金黄色的时候,聂风的粥早就出了锅,他才喝了一口,已经被丰富的味道刺得脸色扭曲了一瞬。聂风冰心诀修得几载,观人面色就晓得问题,皱着眉自己又喝了一口,生出一点歉疚之意来。他自幼长于山野,稀奇古怪的东西吃的不少,久而久之,味觉便时不时不太对头。

断浪倒也不算挑剔之人,断帅早就辟谷,他自己顾自己吃喝,从小折腾出来的手艺,但方才那一口粥喝下去,先是酸,然后就是咸,最后苦得人欲吐不吐,卡在嗓子眼,简直比十碗黄连水还要奇效。

话分两头,断帅和聂人王在屋里各占一个蒲团坐了,聂人王动手设了一层隔音结界,才肯出了声,开门见山道:“七月十五快到了,你出不出山?”这话听得断帅大奇,身后火麟亦为之一动,他慢吞吞地回了聂人王的话:“百鬼夜行日,心魔最为猖狂,我出山是要挨雷劈的,你我纵然年少时有些过节,你也不至于看着我身死道消吧。浪儿尚且年幼,我并无转世兵解打算。”说完拢了拢袖袍,一脸嫌弃就想送客。

聂人王听着他一句顶三句,一时牙酸得不行,好容易才按捺住拔雪饮的冲动,强硬解释道:“此事我不对别人说,但你应该知道颜盈是怎么消失的。外人甚至说她是魔道妖女,我当初被激得险些走火入魔,未曾多想。可是这几年来,我与她缘契尚存,合籍未散,她必然不是变心遁走。可我要感应更多时,往往就觉得那一头虚无缥缈,丁点也抓不住,仿佛在一个无天无地,无日无夜之处。”

聂人王神色凝重,淡淡地下了最后结论:“我身为她的道侣,不能爱她护她,反而连影子都找不到,对风儿亦是亏欠良多,我已生心魔。今日我找你来,就是希望你与我一道出山,我是从元婴跌下金丹的,如今想要碎丹重修,寻常路子已经走不得了。你先出去引劫雷来,我负责一力扛下,双倍的天罚或许对我修为有所裨益,或许我会就此灰飞烟灭。但无论如何,我扛了之后,雷再劈下来,总不会劈死你。当年那点破事你惦记得够多了,你还想缩在天音佛宗里呆多久?”

断帅不语,面色孤寂如一尊佛像,他静默许久才问道:“你准备了多少东西,又有多少把握?我不收你的尸,要死你去死颜盈跟前。”
聂人王闻言嗤笑一声,抽出雪饮,火麟与半空中相撞,叮当如旧年,“没准备多少,借你的焚天炉来炼点好东西。”断帅登时气绝,赏他一记白阳破晓。

这边断浪聂风收拾了一地残渣碎骨,正漫步在丛林里,断浪一身青衣摇曳,看在聂风眼里蹦跶得比蚱蜢还要欢快许多。一念及此,聂风嘴角已有笑意,只是不好说出缘由,憋得十分辛苦,冷不防断浪递了一枚朱红果子过来,他接了之后便听人道:

“你娘是不是生的很美?”
聂风一时怔愣,晓得他是在漫天找话题,不自觉戳到此处,但仍是心里微微一酸软,低低嗯了一声,才开口道:“她很美,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。”
断浪心下暗道不妙,脸上仍是笑模样引开话头:“我见你生的这样,就知道你娘一定很好看。这个果子三年一结,滋味不错,你喜欢我多摘几个,带回去給你爹也尝尝。”聂风晓得他是好意,但一时心里酸涩止不住,捏着果子只啃了一小口,索性抬头看天。

天边有云,奔腾而来,疾风相随之下,仿若千军万马。
另一边的天穹之下,黑衣少年如有灵犀,遥遥望向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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